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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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被第一組、第二組爭相招攬的吳笙最後還是如杜明暖所說，花落吳敬、梁淑兩人執教的第三組開始訓練，這個結果多少有些叫人意外。
通過新一代“包打聽”宋宛宜之口傳出來的理由簡直十分荒唐：“吳笙和吳導老家是同一個村的，算是老鄉，所以交給他放心。”
不過，很快大家就都明白了，第三組為了把這位“天才少女”攬入麾下，到底付出了怎樣的“代價”——也許也不能叫“代價”，叫“猛藥去屙、壯士斷腕”。
歡迎會上，被宣讀出來的除了調入國家隊的運動員名單，還有一張“調出國家隊”的運動員名單。
俗稱“退回省隊”的名單。
“沈昕。”沈昕人都已經好久沒出現在國家隊過了，被正式宣布退出國家隊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蕭關掃了一眼平靜如常的會場，清了清嗓子，唇邊露出一絲微笑：
“謝聽蘭。”
幾聲尖叫之後，一片喧鬧席卷了會場。
謝聽蘭臉色慘白，身子軟軟地倚著椅背滑了下去，唇上兩排齒痕，還滲著血絲。兩邊李奈和方月涵使勁地拉她的雙臂，卻怎麽也拉不起來，反而連自己的手都在狠狠地顫抖了。
清醒了之後，謝聽蘭的眼底是絕望到極致的幽黑。
“我不是怨他們把我退了，我只是怨，為什麽這樣大的事情，都不能先和我說一聲呢。”
她死死地抓著李奈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覆著這句話，似哭似笑，如泣如訴。
女隊其它幾個教練都默默地觀望著，不願趟這渾水。李奈憤怒得似乎要噴出火來的目光聚焦在遠遠地站在人圈子最外面的吳敬和梁淑身上，他們的眼眶倒也是通紅通紅的。
是啊，帶了這麽多年的學生，肯定是有感情的。
可是這份感情又有什麽用呢？
比得上未來的“天才少女”帶來的誘惑麽？
還不是說踢走就踢走，早點收拾包袱為新人騰位置的命。想不到，吳敬低調踏實了大半輩子，到頭來在面臨感情與利益的抉擇時，這麽現實而痛快，痛快得叫人心寒齒冷。
方月涵咬著牙關低低地啜泣著，簡秋寧像比賽時那樣用力地回握著她的手，卻完全暖不了那份徹骨冰涼。
“行了，別鬧了，哭又不能解決問題。”蕭關不耐煩地走了過來，“你現在年紀大了，漸漸跟不上國家隊的訓練節奏，讓你回省隊也是為你好。這麽折騰著，對誰都沒好處。”
謝聽蘭沒有什麽反應，只是合上了眼皮，一行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大抵是也認命了吧。簡秋寧看向莫青如的光頭，不禁覺得有些諷刺，果真是愛哭愛鬧的孩子才有奶吃。
“你怎麽還委屈上了？！在國家隊呆了這麽多年了，最優秀的訓練資源你也享受到了，出國比賽的機會也給過你了，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像你這樣沒有出什麽成績的選手，難道不應該反思一下自己對不對得起國家的栽培嗎？”
很顯然，蕭關把謝聽蘭無聲的淚水理解為了潛在的抗議。
“你不想走，不想走也行啊，名額是有限的，我們講究一個競爭上位。你看看你現在哪方面能夠達到國家隊選手的標準？不是拿你的年齡說事兒，你看你跳馬跳馬不行，自由操自由操不行……”
“蕭指導，我覺著，她還是有一定實力的，再練練應該還有潛力可挖。我組裏還有空位子呢，您看，能不能讓她先到我這兒來練練試試？”
說這話的人是誰，不問而知。
“既然有教練願意接收，人當然可以留在國家隊，我沒有意見。胡導，你考慮清楚了？”
蕭關怫然不悅，章齡面無表情。吳敬臉紅得厲害，連眼眶的紅色都看不出來了。
“是，我考慮清楚了。”胡旭平分開眾人，大步直走到圈子中心，與半靠在李奈身上的謝聽蘭平視：“你的意見呢？”
“好。”
謝聽蘭喉頭抖了抖，破碎的嗚咽抖落而出，百感交集之下，她忽然縱身而起，撲進了胡旭平懷中。
“好孩子，別難過了。”
“這是怎麽說的，你沒添幾個小師妹，倒是多了個師姐，也太尷尬了。”就是杜明暖這樣看得開看得透的人，眉間心上也被這麽一場鬧劇罩了些陰霾。“胡導這是何必呢？吃力不討好。”
“唉，換個角度想想，胡導今天若不站出來收了蘭姐，其實當初也不會收下我吧。你別忘了，胡導之前還為了托一把徐若澄傷了手臂呢。”
簡秋寧亦是千般心思轉盡，唯餘嘆息。
“當然，我現在不敢有一點兒怪章導的意思了——現在想想才明白，其實他肯放我走也就很不錯，沒把我扣在那兒浪費青春，或者幹脆不聲不響扔回省隊自生自滅。”
“你們那是理念不合，但說真的，章導對你的能力一直是認可的。13年那時候，你的名聲不是比吳笙還大。”杜明暖先笑著安撫了一下好友，接著嘴角便掛了下來。“可這回不一樣，蘭姐留在隊裏又如何，將來能有比賽機會嘛？她比你大四歲呢，卻是這樣進的你們組，你跟她要怎麽處？和吳導也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連帶吳笙都不知道怎麽好做人。”
“是啊。接下來尷尬的日子有得過呢。偏偏上頭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真的就不進別人了，組裏真就兩個人，太奇怪了。”簡秋寧認同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過蘭姐她資歷比我長多了，人也好，我敬著她就好，她應該慢慢地也就會釋懷了吧。至於吳導，算了，不評價，不議論，以後該怎麽面對還是怎麽面對……吧。”
“也只好這樣了。說真的，最近就是多事之秋。過兩天又說要開會選隊長，你說這是幹什麽啊？有什麽好選的。”
“……”
簡秋寧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體操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團體項目，這個隊長的分量也沒那麽大。而且整個女隊就這麽點人，隊長該花落誰家，論資歷，論能力，其實大家心裏都是有數的。
可現在看來，選隊長好像真有可能變成件麻煩事兒……男隊是在去年世錦賽結束以後重新選定的隊長，據說當時被全票通過的就是年齡最長、擁有兩塊奧運金牌、全能實力突出的聞知弦。
誰能想到，蕭關最終卻以“全面註入新血液”之名，指定了羅煥修為隊長，聞知弦成了副隊長。雖然兩人都是坦坦蕩蕩，可這樣的事情發生過了，有些細小的裂隙終究是無法彌補的啊。
“我今天幫聽蘭看看她的四項，秋寧你自己先按照我給的規劃練□□能好吧。”
又是一天上訓時，胡旭平的態度倒是真正詮釋了“一視同仁”。但謝聽蘭卻很難做到“不卑不亢”，她的眼睛卻還是腫成核桃模樣，看向簡秋寧的眼神裏也含著一絲羞愧。
“她們比賽回來之後又休息了幾天，當然得從體能開始回覆狀態。”胡旭平看出了謝聽蘭的局促，善意地添了一句解釋。
“嗯，蘭姐你加油哦！”簡秋寧也盡量用平平常常的語調應答著，她和胡導之間好像總是那麽有默契。
謝聽蘭的實力並沒有蕭關形容的那麽不堪，好歹也是全錦賽拿了好幾個前八名的人。一言以蔽之，她就是華國隊最典型的那種“高平選手”，腿部力量略顯薄弱，跳自兩項練得艱難；高平兩項則質量細膩，頗有亮點。譬如她高低杠開場便是淩轉180接特卡切夫空翻，這個540度轉體的精準程度，堪稱毫無瑕疵。
當然，受情緒影響，今天她的平衡木晃得有點厲害。下法落地之後，謝聽蘭頻頻扇動睫毛，偷偷窺探胡旭平的臉色。
“挺好挺好，你聽聽你落木的聲音，多好聽多清脆。”胡旭平留意到了這位新學生的小動作，話卻依然說得輕描淡寫——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祛除謝聽蘭心頭的冰霜，還是得靠日覆一日的涓滴暖流。
就是不知道，他和這姑娘的緣分到底能有多久了。
“啊，可是我連個後直都做不好。”謝聽蘭垂著頭，小聲地謙虛著。
“沒有後直有什麽關系？沒有後直你的難度也保證在了六以上，非要有個後直幹嘛？”
高低杠上沒有shapo類換杠，平衡木上沒有E組的大空翻，這是謝聽蘭心中最深最痛的傷。可胡旭平卻不以為然，shapo和後直固然是提升成套檔次的通用捷徑，但每一個選手，都應該有她們獨特的天賦和魅力；在這份獨特面前，通用的捷徑也就不值一提了。
而教練應該盡的職責，就是去挖掘和發揚這份獨特。
“嗯。”謝聽蘭還是恭恭敬敬地，心底卻不免萌生了些久遠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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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第一組、第二組爭相招攬的吳笙最後還是如杜明暖所說，花落吳敬、梁淑兩人執教的第三組開始訓練，這個結果多少有些叫人意外。
通過新一代“包打聽”宋宛宜之口傳出來的理由簡直十分荒唐：“吳笙和吳導老家是同一個村的，算是老鄉，所以交給他放心。”
不過，很快大家就都明白了，第三組為了把這位“天才少女”攬入麾下，到底付出了怎樣的“代價”——也許也不能叫“代價”，叫“猛藥去屙、壯士斷腕”。
歡迎會上，被宣讀出來的除了調入國家隊的運動員名單，還有一張“調出國家隊”的運動員名單。
俗稱“退回省隊”的名單。
“沈昕。”沈昕人都已經好久沒出現在國家隊過了，被正式宣布退出國家隊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蕭關掃了一眼平靜如常的會場，清了清嗓子，唇邊露出一絲微笑：
“謝聽蘭。”
幾聲尖叫之後，一片喧鬧席卷了會場。
謝聽蘭臉色慘白，身子軟軟地倚著椅背滑了下去，唇上兩排齒痕，還滲著血絲。兩邊李奈和方月涵使勁地拉她的雙臂，卻怎麽也拉不起來，反而連自己的手都在狠狠地顫抖了。
清醒了之後，謝聽蘭的眼底是絕望到極致的幽黑。
“我不是怨他們把我退了，我只是怨，為什麽這樣大的事情，都不能先和我說一聲呢。”
她死死地抓著李奈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覆著這句話，似哭似笑，如泣如訴。
女隊其它幾個教練都默默地觀望著，不願趟這渾水。李奈憤怒得似乎要噴出火來的目光聚焦在遠遠地站在人圈子最外面的吳敬和梁淑身上，他們的眼眶倒也是通紅通紅的。
是啊，帶了這麽多年的學生，肯定是有感情的。
可是這份感情又有什麽用呢？
比得上未來的“天才少女”帶來的誘惑麽？
還不是說踢走就踢走，早點收拾包袱為新人騰位置的命。想不到，吳敬低調踏實了大半輩子，到頭來在面臨感情與利益的抉擇時，這麽現實而痛快，痛快得叫人心寒齒冷。
方月涵咬著牙關低低地啜泣著，簡秋寧像比賽時那樣用力地回握著她的手，卻完全暖不了那份徹骨冰涼。
“行了，別鬧了，哭又不能解決問題。”蕭關不耐煩地走了過來，“你現在年紀大了，漸漸跟不上國家隊的訓練節奏，讓你回省隊也是為你好。這麽折騰著，對誰都沒好處。”
謝聽蘭沒有什麽反應，只是合上了眼皮，一行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大抵是也認命了吧。簡秋寧看向莫青如的光頭，不禁覺得有些諷刺，果真是愛哭愛鬧的孩子才有奶吃。
“你怎麽還委屈上了？！在國家隊呆了這麽多年了，最優秀的訓練資源你也享受到了，出國比賽的機會也給過你了，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像你這樣沒有出什麽成績的選手，難道不應該反思一下自己對不對得起國家的栽培嗎？”
很顯然，蕭關把謝聽蘭無聲的淚水理解為了潛在的抗議。
“你不想走，不想走也行啊，名額是有限的，我們講究一個競爭上位。你看看你現在哪方面能夠達到國家隊選手的標準？不是拿你的年齡說事兒，你看你跳馬跳馬不行，自由操自由操不行……”
“蕭指導，我覺著，她還是有一定實力的，再練練應該還有潛力可挖。我組裏還有空位子呢，您看，能不能讓她先到我這兒來練練試試？”
說這話的人是誰，不問而知。
“既然有教練願意接收，人當然可以留在國家隊，我沒有意見。胡導，你考慮清楚了？”
蕭關怫然不悅，章齡面無表情。吳敬臉紅得厲害，連眼眶的紅色都看不出來了。
“是，我考慮清楚了。”胡旭平分開眾人，大步直走到圈子中心，與半靠在李奈身上的謝聽蘭平視：“你的意見呢？”
“好。”
謝聽蘭喉頭抖了抖，破碎的嗚咽抖落而出，百感交集之下，她忽然縱身而起，撲進了胡旭平懷中。
“好孩子，別難過了。”
“這是怎麽說的，你沒添幾個小師妹，倒是多了個師姐，也太尷尬了。”就是杜明暖這樣看得開看得透的人，眉間心上也被這麽一場鬧劇罩了些陰霾。“胡導這是何必呢？吃力不討好。”
“唉，換個角度想想，胡導今天若不站出來收了蘭姐，其實當初也不會收下我吧。你別忘了，胡導之前還為了托一把徐若澄傷了手臂呢。”
簡秋寧亦是千般心思轉盡，唯餘嘆息。
“當然，我現在不敢有一點兒怪章導的意思了——現在想想才明白，其實他肯放我走也就很不錯，沒把我扣在那兒浪費青春，或者幹脆不聲不響扔回省隊自生自滅。”
“你們那是理念不合，但說真的，章導對你的能力一直是認可的。13年那時候，你的名聲不是比吳笙還大。”杜明暖先笑著安撫了一下好友，接著嘴角便掛了下來。“可這回不一樣，蘭姐留在隊裏又如何，將來能有比賽機會嘛？她比你大四歲呢，卻是這樣進的你們組，你跟她要怎麽處？和吳導也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連帶吳笙都不知道怎麽好做人。”
“是啊。接下來尷尬的日子有得過呢。偏偏上頭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真的就不進別人了，組裏真就兩個人，太奇怪了。”簡秋寧認同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過蘭姐她資歷比我長多了，人也好，我敬著她就好，她應該慢慢地也就會釋懷了吧。至於吳導，算了，不評價，不議論，以後該怎麽面對還是怎麽面對……吧。”
“也只好這樣了。說真的，最近就是多事之秋。過兩天又說要開會選隊長，你說這是幹什麽啊？有什麽好選的。”
“……”
簡秋寧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體操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團體項目，這個隊長的分量也沒那麽大。而且整個女隊就這麽點人，隊長該花落誰家，論資歷，論能力，其實大家心裏都是有數的。
可現在看來，選隊長好像真有可能變成件麻煩事兒……男隊是在去年世錦賽結束以後重新選定的隊長，據說當時被全票通過的就是年齡最長、擁有兩塊奧運金牌、全能實力突出的聞知弦。
誰能想到，蕭關最終卻以“全面註入新血液”之名，指定了羅煥修為隊長，聞知弦成了副隊長。雖然兩人都是坦坦蕩蕩，可這樣的事情發生過了，有些細小的裂隙終究是無法彌補的啊。
“我今天幫聽蘭看看她的四項，秋寧你自己先按照我給的規劃練□□能好吧。”
又是一天上訓時，胡旭平的態度倒是真正詮釋了“一視同仁”。但謝聽蘭卻很難做到“不卑不亢”，她的眼睛卻還是腫成核桃模樣，看向簡秋寧的眼神裏也含著一絲羞愧。
“她們比賽回來之後又休息了幾天，當然得從體能開始回覆狀態。”胡旭平看出了謝聽蘭的局促，善意地添了一句解釋。
“嗯，蘭姐你加油哦！”簡秋寧也盡量用平平常常的語調應答著，她和胡導之間好像總是那麽有默契。
謝聽蘭的實力並沒有蕭關形容的那麽不堪，好歹也是全錦賽拿了好幾個前八名的人。一言以蔽之，她就是華國隊最典型的那種“高平選手”，腿部力量略顯薄弱，跳自兩項練得艱難；高平兩項則質量細膩，頗有亮點。譬如她高低杠開場便是淩轉180接特卡切夫空翻，這個540度轉體的精準程度，堪稱毫無瑕疵。
當然，受情緒影響，今天她的平衡木晃得有點厲害。下法落地之後，謝聽蘭頻頻扇動睫毛，偷偷窺探胡旭平的臉色。
“挺好挺好，你聽聽你落木的聲音，多好聽多清脆。”胡旭平留意到了這位新學生的小動作，話卻依然說得輕描淡寫——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祛除謝聽蘭心頭的冰霜，還是得靠日覆一日的涓滴暖流。
就是不知道，他和這姑娘的緣分到底能有多久了。
“啊，可是我連個後直都做不好。”謝聽蘭垂著頭，小聲地謙虛著。
“沒有後直有什麽關系？沒有後直你的難度也保證在了六以上，非要有個後直幹嘛？”
高低杠上沒有shapo類換杠，平衡木上沒有E組的大空翻，這是謝聽蘭心中最深最痛的傷。可胡旭平卻不以為然，shapo和後直固然是提升成套檔次的通用捷徑，但每一個選手，都應該有她們獨特的天賦和魅力；在這份獨特面前，通用的捷徑也就不值一提了。
而教練應該盡的職責，就是去挖掘和發揚這份獨特。
“嗯。”謝聽蘭還是恭恭敬敬地，心底卻不免萌生了些久遠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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